出了大殿,封辞便一直阴沉着脸,路上的宫女太监瞧见了,都吓的瑟瑟发抖。
他一路走到凤栖宫门口,看着往日巍峨鲜亮的大门如今已是破败不堪,上面两个将幼时的他吓哭的铁罗刹,已然锈迹斑斑,再无往日的威严。
他推门而入,满目荒芜。门窗破败,百草凋零,只母后生前的手植的那一丛青竹尚且添些活力。
可冬风狂野,听那竹声,只觉瑟瑟。
似乎一切都回到十几年前。
“母后,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月亮?”小封辞窝在女人的怀里,疑惑的问道。
女人把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,温柔的看着他笑道:“迢迢觉得是因为什么?”
小封辞皱眉好好的想了想,说道:“太傅今天教了‘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’,他说人如果在离家很远的地方,想家了就看看月亮,因为此时远在千里的家人看到的月亮也是同一个,你的思念家里人会知道的。”
他昂着头看女人:“母后是在想家吗?”
女人的眼睛红了红,又抬头看向了月亮:“嗯,母后很想家。”
“那迢迢去找父皇,让他答应迢迢带母后回家看看。”小封辞从女人的怀里出来,拍着小胸脯说道,“迢迢已经是男子汉了,可以保护母后了,父皇肯定会同意的。”
女人被她逗笑,却又哭了,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,痛哭道:“可是迢迢,母后没有家,也没有家人了。母后就只有迢迢了。”
小封辞紧张的将人抱在怀里,小心的安抚着:“母后不哭,迢迢保护你。还有父皇,父皇也会保护你的!”
再后来……
小封辞已经长高了些,面容也稳重了些。
他匆匆进了凤栖宫,让小厮莫要禀报,接过随从手里的食盒,目光柔软了些,推门而入。
“母后,您看儿臣给您带什么好吃的来……”
他瞪大眼睛,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女人,而站在一旁手握利刃的人,是他的父皇。
“母后!”
食盒落地,他匆匆跑过去,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:“来人啊,快来人啊,叫太医!叫太医来救我母后!”
穿着龙袍的男人像是刚刚回神,他看了看手里的剑,又看了看躺在血泊里一息尚存的女人,惊的扔下了剑,上前想要将人抱起来。
可是却被人拦下了。
“你走!别碰我母后!”小封辞推开了他的身子,将女人从地上抱起来,走到内室放下。
女人朝他笑了笑,伸手摸摸他的脸,艰难的说道:“别……别怪你父……父皇……他不是……故意的……”
小封辞抓着她的手,拼命的忍住泪水,却怎么都忍不住。他哽咽道:“只要母后没事,儿臣就原谅他。”
“傻……孩子……”女人目光眷恋,眼睛里的光却慢慢暗淡,“母后只是……回家去……去看看……你……咳!”
大口的血喷出,溅到小封辞的脸上。
可是他顾不得擦,害怕的大喊:“母后,您别说话了,太医马上就来了,咱们以后还有几十年可以说,母后!”
女人笑了笑,没说话,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,蓦地笑了。
皇上惊喜不已,上前想和她说说话,却见她眼中光芒散尽,手无力的垂下……
“宝信!”皇上惊呼一声,大步上前,可是她咋也没有睁开眼睛。
“你走!都是你!你杀了母后,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!”小封辞歇斯底里的喊着,第一次以下犯上对他向来敬重的父皇拳打脚踢。
可是他的母后和父皇,都没有回应他。
“谁在那里?”
苍老的声音将封辞从回忆里拉回来,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母后的寝室里,早已泪流满面。
他擦擦眼泪,这才回过头来,朝来人说道:“是本宫。”
慧嬷嬷定眼瞧了半晌,这才认出他来,颤颤巍巍的想要下跪,却被一双手给扶住了。
“嬷嬷请起。”封辞将人扶起来,看着虽然数十年无人居住,却依然干净整洁的屋子,问道,“这些年,都是你在此打扫吗?”
慧嬷嬷是他母后生前身边最贴心的嬷嬷,如今虽然只有五十岁,看起来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婆婆,想来是这么多年没少吃苦。
慧嬷嬷点点头,笑了笑:“是啊,先皇后爱干净,若是知道自己的屋子落了尘,要使小性子了。”
封辞鼻子一酸,再没敢多问。
“这里不是太子该来的地方,您还是请回吧。”慧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,收起了脸上的笑,“奴婢恭送太子殿下。”
封辞本想再多看看,却耐不住她的坚持,只好作罢。
等他前脚出了门,凤栖宫的大门便关上了。
慧嬷嬷的声音传来:“太子殿下,请记住您的身份,也记住先皇后对您的期盼。”
封辞脚步未停,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。
没来由的,他就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,楚将军的外孙女,苏清欢。
想到她隐忍机智反杀丫鬟,分明只有三脚猫的功夫,却在杀人的时候能够如此镇定。想起她面对自己时的沉着冷静,那样危险的时刻,她还能想办法与自己讨价还价。
那颗吃下就能解了化功散的药丸,还有她那出其不意的手段。不仅帮了他,还替她自己解决了麻烦。
当时他只觉得对方无比熟悉,如今想来,却是与母后如此相像。
都是如此沉着,冷静,隐忍,机智。
“微臣拜见太子殿下。”
封辞见几位大臣跪在路边,显然是刚刚进宫。
“平身吧。”他冷淡开口。
“谢殿下。”
众人起身,他才看见安定侯苏靖也在其中。
鬼使神差的,他对苏靖道:“安定侯养了个好女儿。”
苏靖一愣,刚想问什么,就看到封辞已经走远了。
他细细琢磨他那句话的意思,却想不出来。
是他的女儿不知何时得罪了太子殿下,还是他只是单纯的夸奖一番?
可是说起来,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,也不曾听闻他与谁家女子走的近些。
难道,是嫣儿不知何时得罪过太子殿下?
这么一想,苏靖便惊起一身冷汗,面圣的心不由得冷了下来。
与他一道的官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,看着他的目光里不免带了些怜悯。
苏靖不敢多想,只胆战心惊的朝大殿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