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仔绝不是一个肯老老实实待着的孩子。他也溜出房子,悄悄跟着过去。这个动作灵活、胆大勇敢的孩子,像一头小豹子,一跳就跳到钻天杨的阴影下。这一行动十分及时,因为他立刻看见,东廊一间屋子的门开了,那个刚才在庙门口看到过的老人走了出来。
川仔伏在阴影里,定睛瞧着这个老人的一举一动。他的脚步有点儿蹒跚,满头白发在风中飘拂,一双锋利的眼睛,隔着20步开外,川仔还能感觉到那股刺人的冷光。川仔尽量蜷缩着身子,躲在树后,看着老人沿着东廊拐过去。老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,川仔才从树后跳了出来。
他四面察看着,却忽然听见老人刚刚离开的房间里,有一
个小女孩在梦中叫唤:“爷……爷!”
川仔霍地一跳,跳到院落当中,随即向发出声音的房间奔去。他随手推开房门,看见屋子并不完全是暗的,在一张挂着蚊帐的床边,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台灯。灯不很亮,灯罩又是蓝色的,因此满屋子罩在蓝幽幽的亮光中。
川仔撩起蚊帐,看见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睡在里面。小姑娘的脸孔十分清秀,梳着两只羊角小辫子,长着一个小小的翘鼻子和微微噘起的小嘴唇。她似乎在睡梦中也赌着气。川仔注视了一会儿,正待放下蚊帐,那个小姑娘忽然坐起来。
“啊呀!”小姑娘惊呼道。
“别怕,别怕!”川仔摇摇手,低声说。看见小姑娘向后退缩,
川仔便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安慰她:“你爷爷出去了,我们不是坏人,我们只来住一晚,天一亮就走。”
这番话可能对小姑娘产生了影响,她不再叫了,只是用夹杂着疑惧、惊讶和迷惑不解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子。
“就你和爷爷住在古庙里吗?”川仔尽量放低声音问道。小姑娘像一头小野兽似的,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骨碌碌地
转动着,似乎在思考这个向她提出的问题。
川仔索性坐在床沿上,仔细端详着小姑娘:她绝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姑娘,她盖的被子是质料很好的缎子被,蚊帐也是尼龙珠罗帐,小姑娘身上穿的是绣花的纱罗衬衫。川仔猜不透这爷孙俩是何等样的人。小姑娘也在打量川仔,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闪呀闪的,她终于确信了,川仔不是一个坏人,于是她开口了:
“我要爷爷。”“爷爷到后面去了。”“到曾伯伯那儿去吗?”
“曾伯伯?”川仔惊讶地反问道,“他是你们的什么人?”
“他是一个教授,爷爷眼睛看不见了,他给爷爷换了一双眼珠,爷爷和我就住在这儿。”
“你的爹妈呢?”
小姑娘摇摇头,没有回答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我叫玲珑。”
现在川仔总算明白了一件事:这古庙有一个姓曾的人,能够给盲人换眼珠,怪不得老人虽然白发如银,却目光炯炯。他十分担心卢时巨叔叔进入里面,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。他想,这个小姑娘未必会再提供什么线索了,他打算离开屋子。但是
当他刚刚离开床沿的时候,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的气味,并且
从窗户外透进来一缕缕白烟。“噢!”他砰地打开窗户,浓烟就像滚滚潮水一样,涌了
进来。
卢时巨被扼得差点儿透不过气来,他被人摔到地上,好久都没缓过劲儿。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,正碰上曾教授严厉的目光。他旁边站着冯秉超,那个白发如银的看门老人也站在旁边。
卢时巨的脑子里飞快地闪出一个念头,他要利用这次也许是唯一的机会。
“冯秉超!”他大声喊起来,“你原来在这里——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?”
冯秉超的眼睛里射出茫然、惶惑和疑惧的目光,他看看卢时巨,又看看曾教授,没有吱声。
“你怎么不认识我了,我是地质队的卢时巨呀!”卢时巨翻身站起来,正要扑向冯秉超,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隔开了,这是曾教授的手——像钢铁一样坚硬的手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这个教授冷冷地问道。
“来投宿。”卢时巨毫不畏惧地迎着曾教授刺人的目光。“不是拒绝了你吗?”曾教授说着,眼睛瞥了一下 身旁的
老头儿。
“我们爬墙进来的。”“那你为什么乱跑?”“我看见了冯秉超呀!”
于是,卢时巨把他在月光地里看见怪兽和冯秉超的经过说了一遍。他只是隐讳了一点,就是他曾在门边偷听过他们的谈话。他猛然想起他正是在这种状况下被老头儿抓住的,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他最担心老头儿揭发他,因为,看来曾教授
是不愿意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他的秘密的。
但是他说完后,等了半天,老头儿还是一声不吱。他偷偷瞟了瞟,只见老头儿犹如一尊石像,毫无表情地站着。那个曾教授,则好像陷在沉思中。
“他不是冯秉超,”曾教授突然说,“冯秉超已经从崖上掉下去摔死了。”
卢时巨感到曾教授的目光就像两把锥子,直刺在他身上。他明白,这是关键的时刻,他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毁了自己。
他思忖了几秒钟。“真的?……这个人可太像冯秉超了。”
“你难道没有看见过或听说过冯秉超死了吗?” “我离开地质队两个月了,是送地质图回去的,又赶上家
里有事,我要是知道冯秉超死了,又怎么会跟着这一位到这里面来呢?”
“你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跑路?”“不是跑路,我的直升机坏了,我带着个孩子,看到这里
的灯光,才找了来的。”
曾教授瞥视了老头儿一眼,目光中似乎含有某种不满,但是老头儿依然纹丝不动。
这时候忽然听到门外那头怪兽吼了一声。曾教授抬头一望,
失声喊道:“哪里着火了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