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北方的那些刁民真是太过分了,整日里无中生有、胡说八道,把那个什么御剑公子夸得天上有、地下无的。现在又冒出来个什么江湖百晓生,说王爷为了和那御剑公子争妓,竟落得个全败的下场……”
奉阳王府内,奉阳王殷煜祺的贴身丫头珠儿,一边殷勤的在主子房子擦桌抹椅,一边在主子身边唠唠叨叨替主子抱打不平。
落坐在不远处的年轻男子,二十三、四岁的年纪,五官英挺,气质尊贵,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淡漠恬静的倨傲之态。
一袭用银色丝线绣着银龙的月白色长袍穿在他的身上,更将此人显得英姿焕发,俊美无铸。
珠儿唠叨了半晌,见主子懒得搭理自己,心有不甘的向对方凑近几分,继续念叨。
“王爷,您倒是说说话呀,那该死的江湖百晓生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,连王爷您的一世英名都敢胡乱糟踏。”
自打十二岁便跟在殷煜祺身边侍候的小丫头珠儿,对自家主子的崇拜程度在奉阳王府绝对是有目共睹。
如今自家主子被外人评论成那副模样,护主心切的珠儿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?
况且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,岂能容那些凡夫俗子随便抹煞。
镇守一方的奉阳王殷煜祺十四岁参军,十六岁之后便陆续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。
大殷能有今日的昌盛和安定,是主子用血汗和军中多少兄弟的性命换来的。
现在的大殷天下太平,国无战事,久居杀场的殷煜祺早在三年前便被皇上赐了封地,定居奉阳,人称杀场不败之神奉阳王。
本来大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,偏偏那些老百姓在闲极无聊的时候总想给自己找些乐子。
找乐子就找乐子,干嘛非扯上她们家主子?
主子是谪仙一般绝妙的人物,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敢轻易拿主子取乐。
也不知道哪里就冒出来那么个神仙似的御剑公子,被夸成神乎其神的地步。
那些没眼色的北方姑娘竟胆大包天的,拿她家主子的赫赫名声与那么个江湖人物做比较。
做比较就做比较,凭什么说她家主子不如那见鬼的御剑公子?
在她看来,主子根本就不屑于为了个妓女同那些江湖人物大动干戈。
自家主子年纪轻,长得俊,才高八斗武功高强,勾勾手指,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到?
那妓女苏小婉就算长得貌若天仙,体态妸娜,也配不上主子的一根小手指。
如果主子根本不是以貌取人之流,否则皇宫里的皇上和皇后三五不时就着人送来的美人画像,主子又怎么会随手丢弃?
越想越不平衡的珠儿气得直哼哼,“真该把那个胆敢大放撅词的什么江湖百晓生抓来痛殴一顿,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。”
始终未吭声的殷煜祺漠然一笑,“一个靠编造是非来生存的江湖小虾米,又何必要与他一般见识?”
“可是王爷,这口恶气……”
“珠儿,你太吵了,让本王静静!”
冷冷淡淡的一声训斥,顿时让刚刚还张扬跋扈的珠儿闭了嘴。
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家主子,在对方越来越阴沉的冷气压下,只能扭过小身子,不情不愿的离开。
耳边鸹噪的噪音终于停止了。
殷煜祺摊开手掌,掌心上是一个挂着红丝穗的椭圆形黄玉,玉身雕着奇怪的花纹,纹理非常繁琐,看得出做工十分精致。
自幼在皇宫里长大,对世间的奇珍异宝颇有见识,虽然他看不出这玉究竟有什么讲究,却可以分辩得出这玉乃世间少有的极品。
回想起两个月前,为了调查旧部下张龙胞弟张虎的下落,他亲自前往临安城寻找知情人苏小婉查探实情。
却不料在鸳鸯楼与御剑山庄的少庄主御剑公子针锋交手。
江湖百晓生抖出的传闻虽然有八分虚假,但鸳鸯楼里他和御剑公子的那场比试的确是略输一筹。
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,殷煜祺的脑海中依旧忘不掉朦胧的月色之下,御剑公子手提长剑,与他在鸳鸯楼的房顶对峙。
那人黑衣黑裤,面蒙黑纱,剑术超群,身姿矫健向让一时轻敌的他接得措手不及。
直到对方将已经被他抓到手里的苏小婉趁机劫走,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败了。
如果不是对方使出轻功之中的上乘招式腾龙飞天,他也猜不出对方就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御剑公子。
如今江湖中可以将腾龙飞天这一招使出最高境界的,除了御剑山庄的少庄主,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。
那腾龙飞天来无影,去无踪,速度之快令他根本就追之不上。
唯一的战利品,就是趁御剑公子带着苏小婉逃走的时候,顺手从他腰间扯下来的这个玉坠子。
更让他难以忘怀的,是朦胧月色下,对方那双如星子般明亮的漆黑眼眸。
那人眸底闪烁着几分戏谑的笑意,像是在嘲弄他堂堂奉阳王竟然会输得那么惨烈。
果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,竟然胆大包天到连朝庭的王孙贵族也不放在眼中。
慢慢收紧掌心,将那系着红色穗子的玉坠紧紧捏在手中,殷煜祺的唇边荡出一个浅浅的冷笑。
御剑公子,经此一战,本王倒是把你记得真切了!
就在殷煜祺沉思之际,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。
脚步声停在门外便渐渐慢了下来,隔在门板外的那人说话声音非常谨慎,“王爷,花房里的蓝姬似乎又有衰落的迹象。”
“什么?”
※※ ※※ ※※
蓝姬是一种花名,来自雪域高原,数量非常稀少,半年开花,半年结果,花瓣为蓝色,果实为深紫色。
据传闻,蓝姬长成的果实乃世间极品,其药性虽然不至于起死回生,但病入膏肓的病人若吃上几颗,必会延年益寿,减缓病情。
只不过这蓝姬非常难养,若侍弄不好,就会花残叶落,没多久就会烂根烂尾,凋零而谢。
奉阳王府里的蓝姬花种非常稀少,仅有的数十颗,还是当年雪国使臣向大殷进贡之后,皇上赐给他的礼品。
当初殷煜祺并不信邪,抓了十几颗花种放在花房里亲自种养,结果还不出半年,那蓝姬就因为没被侍弄好而烂了根叶。
殷煜祺非常懊恼,花重金请了奉阳城有名的几个花奴才王府悉心饲养,经过一番细心的调理,蓝姬的确是开了花。
本以为再等半年就可以结出果实,没想到府里的管家刚刚传来消息,蓝姬似乎有再一次夭折的迹象。
当殷煜祺疾步赶到花房时,就看到被精心饲养的几盆蓝姬,扇面形的花瓣隐隐有枯萎掉落的趋势。
平日里在花房负责侍候的几个花奴见到主子脸色不好,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,生怕主子降罪到自己头上。
为首的花奴六十多岁的年纪,当初殷煜祺花重金请他来府上侍候蓝姬的时候,这老花奴曾夸下海口,定会将蓝姬侍候到开花结果,保证万无一失。
这才不出半年功夫,蓝姬便有凋落之势。
面对主子那布满阴郁的俊脸,那老花奴跪倒在殷煜祺面前,抖着双腿不停的解释,“王爷有所不知,近日天色不好,阴雨连绵,恐怕这蓝姬是受到了潮气才有花残叶落之势。”
“书中言明,蓝姬乃高山雪域中的极品,寻常气候下定是难以侍养,老奴已经尽了全力,不想这雪山上的灵气之物竟娇弱得如此不堪一击……”
殷煜祺阴着俊容察看几棵枯萎下去的蓝姬,旁人皆屏着呼吸不敢大声出气。
在奉阳王府侍候多年的奴才都知道奉阳王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,虽然平日里他极少会在下人面前动怒,并不代表他拥有一颗仁慈心。
那蓝姬就是王爷的命根子,好不容易盼到蓝姬终于开了花,就等着结果实了,没想到这才半年不到,王爷的命根子就再次有香消玉殒的趋势。
始终未吭声的王府管家小心翼翼的走到殷煜祺身后,小声在对方耳边道:“王爷,不如尽快拟张公告招贤纳士,趁着蓝姬还没有完全死透,看看是否还有能人过来及时挽救?”
王府管家岳谦是个二十八、九岁的年轻男子,自幼做为殷煜祺的伴读进入皇宫,从小就守护在对方左右。
几年前殷煜祺被皇上封地赐为奉阳王后,岳谦便跟着主子直接来到奉阳负责料理奉阳王府内的大小琐事。
他知道这蓝姬被主子视若珍宝,原因很简单,蓝姬结出的果实有养身补气之用,几年前王爷带兵领降征战沙场时身体曾受过重创。
虽说最近几年战事已停,但残留在主子身体里的重创却始终未得治愈。
医书里提到,想要治好主子曾受过的重创,须连续服务蓝姬果实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得到彻底根治。
所以这些年来,殷煜祺始终视蓝姬如命根,小心翼翼的让府里上下侍候着。
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,眼看着蓝姬已经开花就差结果,却因为府上的花奴照顾不周而再次面临夭折的可能。
岳谦之所以会及时提出解决方法,也是不想那几个花奴受到主子的重责,就算王爷平日里并没有虐待下人毒打奴才的嗜好,但伤了蓝姬的后果可大可小。
殷煜祺始终绷着俊容,没说要责罚谁,也没说要放过谁。
就在众人屏着呼吸等待王爷发落的时候,花房外传来一阵骚动,没有任何节奏感,就好像很多只脚踩在地面上,轰隆轰隆的非常混乱。
花房乃王府重地,平日里那些下人很少敢擅作主张出现在这个地方,那么那阵奇怪的声音又来源于何处?
殷煜祺和岳谦闻言踏出花房,刚刚迈出门槛,脚穿踏云靴的奉阳王便踩到了一坨屎上。
那屎稀乎乎的,散发着奇臭无比的味道。
当众人亲眼看着自家俊美干净的王爷竟踩到这么一坨东西上,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,浑身发抖。
岳谦也吓了一跳,忙不迭抬头望去。
当他看清楚情况后,忍不住暗吃了一惊。
只见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衣裳的丫头手中拎着一只短棍,她前面大小不一的跑了十几只猪崽,有黑有白,颜色不一。
最糟糕的是,那些猪身上还散发着奇臭无比的味道。
她一边拿小竹棍赶着猪,一边还喊着奇怪的名字,“啰啰啰,这边这边,我说小梅小兰,你们两个不要脱离队伍,不要左顾右盼,不要随地拉屎……”
十几只猪崽在小棍子的支使下,很有秩序的排成两排,被叫做小梅小兰的两只胖猪崽慢吞吞归了队,拧着肥胖的屁股挨到那丫头身边。
岳谦当即一愣,虎着脸对那手拿棍子赶猪的丫头大喊,“好大的胆子,你怎么敢擅自闯到花房重地?”
对方一抬头,露出一副脏兮兮的脸,脸颊上还粘着几块黑渍,头发乱七八糟的束在脑后,脚上还踩了一双粘着猪屎的草鞋。
当她看到身着月白色银缎长袍的殷煜祺时,顿时露出笑颜,冲着那人行了个大礼,“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,奴婢这厢给王爷见礼了。”
殷煜祺厌恶的皱皱眉,刚刚不小心踩到猪屎的那只脚,懊恼的在地上蹭了两下。
岳谦知道主子心情本来就非常不好,如今出门又踩了猪屎,心底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。
他当即沉下面容,对两旁家丁吆喝,“愣着干什么,还不把这胆大包天的猪倌儿拖下去赏她二十板子。”
不要怪他心狠手辣,要就怪怪这丫头太倒楣,不但擅闯花房重地,还害得主子脚踩猪屎。
今天这闯了祸的丫头若不挨上一顿责罚,恐怕主子会在气极之下要了她的小命。
本以为两旁家丁将那倒楣丫头拖走就万事大吉,没想到那手拎小竹棍的丫头一听自己要挨板子,顿时变成炸了毛的野猫,“打板子?凭什么打我板子呀?”
这丫头可真够虎的,在王爷面前闯了祸不但没吓得浑身发抖,反而敢扯着嗓子在那问凭什么。
岳谦原本还对这丫头有那么一点同情心,如今见她如此不识好歹,也起了狠意。
“什么凭什么?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自己闯进来已经罪该万死了,居然还敢领着一群猪崽在这里为所欲为。”
小猪倌果然是个不怕死的,一听对方将这么个罪名安到自己头上,立刻拎着棍子跳了过来,为自己大声辩解。
“我说岳管家啊,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,您不能因为我尽心尽力侍候王府里的猪崽就随便打我板子,虽说这里是花房重地,可这些猪崽一定要上这里来遛弯儿,我不是也没办法嘛。”
不理会岳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,那小猪倌振振有词道:“您要知道身为一个合格的猪倌,除是要把这些猪侍候得白白胖胖,还要随时照顾牠们的情绪。”
“猪的情绪好了,身心发展得自然健康,身心发展得健康,这肉质才够鲜美。”
说着,还冲殷煜祺的方向凑近几分,露出满脸讨好的笑容,“咱们王爷身娇肉贵,穿要最好的,住要最好的,这吃嘛,自然也要最好的。”
她指了指那些不断在花房院子里哼哼的猪崽,“我只是在尽一个猪倌的责任,尽可能的把牠们侍候得肥肥美美、白白嫩嫩,像我这等奉公守法,乖巧懂事的猪倌,岳管家为啥要打我板子?”
岳谦被她这番话问得目瞪口呆。
倒是许久没吭声的殷煜祺被她这番言论给气乐了,他哼笑一声,对那猪倌道:“倒是个口齿伶俐、喜欢狡辩的丫头。”
那猪倌听闻此言,向殷煜祺再次行了个大礼,露出欢乐的笑容,“谢王爷赞许。”
岳谦险些没被这丫头气昏这去,那是赞许吗?这院子里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已经是气到了一定的程度。
殷煜祺向她走近几分,让他意外的是,这小猪倌年纪不大,身材倒是不错,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,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,可身材高挑,五官端正。
如果不是脸上粘着几块类似猪屎的污渍,倒是个水灵的姑娘。
对方无畏的看着自己,眼里闪着无辜的光茫,人性都有阴暗的一面,殷煜祺自然也不例外。
因为精心侍养多年的蓝姬即将夭折,一向清幽干净的花房又被这猪倌弄得乱七八糟,就算平日里很少会亲自责罚下人的殷煜祺,此刻也动了几分怒意。
最让他想抹去的,是那猪倌眸底纯静的光茫,他阴沉一笑,眼角闪过一抹狠戾。
“二十板子有些少了,责打五十板子,直接逐出府去。”
“王爷,虽说我是下粗手粗脚的下人,可若真挨上五十大板,那可是会要直接要了我的一条小命的。”
殷煜祺哼笑,“那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。”
抬脚刚要离开,就见那猪倌耸着小鼻子在空气中吸了吸,随即语不惊人死不休道:“是蓝姬花香的味道。”
他心头一颤,眼也不眨的瞪着那一身脏兮兮的小猪倌。
只见她像小狗一样东闻闻,西嗅嗅,最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花房,当看到房里果然栽着蓝姬时,倒吸了一口气,“哎呀,果然是蓝姬。”
说着,又仔细瞧了瞧那花瓣的颜色,皱起眉头道:“这花是谁养的啊,照这种养法,不出半月,定会根残叶烂而死。”
原本还想重打她一顿板子然后将她逐出王府的殷煜祺闻言,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。
这么个脏兮兮的猪倌,居然认识蓝姬?
更让他诧异的是,这浑身充满土气的丫头竟一眼就瞧出蓝姬命不久矣。
不止殷煜祺惊讶,就连岳谦和府里那几个花奴也露出怪异的神色。
“你认得蓝姬?”
“曾有所闻!”
“可懂得饲养?”
“略懂一、二!”
“很好,给你十日,救得活这几株蓝姬,你性命无忧,若是救不活,那五十板子本王会命人如数责罚在你的身上,未来的命运如何,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。”
那猪倌瞪圆双眼,不敢相信道:“为啥救活救不活,我好像都落不着半点好处呢?”
※※ ※※ ※※
事后,殷煜祺从岳谦的口中得知,那胆大包天的猪倌名叫凤一笑,大概一个多月前被人介绍到王府里担任猪倌一职。
据说她老家在临洲,是北方的一个小镇,几年前临洲突发大水,从那里涌出了许多无家可归的灾民,凤一笑就是其中一个。
这凤一笑今年一十九岁,父母家人皆在洪灾中丧生。
能在王府谋得差事,对她这种无依无靠的人来说无疑算得上是一份美差。
而且据岳谦说,那凤一笑养猪的确很有一手,至少王府猪圈里的母猪和猪崽在刀的饲养下膘肥了好大一圈。
事后得知这件事的珠儿,听闻自家主子漂亮的鞋底居然踩着一坨猪屎的始末后,对那猪倌的印象非常不好。
在她眼里,王爷谪仙一般的人物,哪能容得一个下贱的猪倌随便玷污。
可那凤一笑的确有几分本事,不但把王府里的猪养得白白胖胖浑身是膘,就连被王爷珍爱的那几株蓝姬,也被她侍弄得生机盎然。
没出十日,便有下人兴冲冲的向殷煜祺报喜,蓝姬不但被救活了,而且还隐隐的结出几果细小的果实。
殷煜祺非常吃惊,当即便跑到花房查探究竟,果不其然,几日前还呈现出枯萎之态的蓝姬,花蕊中真的结出浅紫色的果实。
心情不错的殷煜祺命人把凤一笑招了过来,还没等那丫头走近,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便从空气中飘散出来。
殷煜祺皱着眉,这丫头身上怎么还那么臭啊?
其实这还真怪不着凤一笑,她虽然被王爷钦点去花房侍候蓝姬,可奉阳王府猪倌的差事她也没放弃。
刚刚正在猪棚里喂猪食,就听下人来报说王爷招她见驾。
当下衣裳也没换,兴冲冲从猪棚跑来,还没靠前,身着一袭干净清透的月白长袍的殷煜祺便沉下俊脸,一副嫌弃的模样。
从小就在他身边侍候的珠儿看到主子不悦的神情,立刻横挡在凤一笑面前,扯着喉咙娇斥,“你怎么臭哄哄的,几天没洗澡了,出去出去,门口跪着给王爷请个安就行了。”
那凤一笑愣了一下,收回踏进房间的脚步,乖乖巧巧的走出门外,走了老远,才一本正经的跪了下来,给房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。
“喂,你跪得那么远,王爷要瞧不见你了。”
对方认认真真道:“姐姐和王爷不是嫌我身上的味儿大吗,我怕我这一身臭味污着王爷,所以跪得远些,免得碍着王爷的眼。”
珠儿哼她一声,娇斥道:“算你是个知道好歹的。”
“谢姐姐夸奖。”对方璨笑如花。
谁夸奖你了?这猪倌还真不要脸。
坐在房里的殷煜祺隔着珠帘,看那人跪得远远的,上下打量了一番,冷声道:“本王是个信守承诺之人,既然蓝姬如今已经结了果实,那五十板子就此免了吧。”
话落,耐心等着门外那被赦了罪的丫头向自己谢恩,可等了半晌,屋门毫无动静。
珠儿看不过眼,走过去轻踢她一脚,“王爷和你说话呢,你怎么也没个反应?”
跪在门外的凤一笑被踹了一记,也不恼怒,认认真真的抻着脖子冲屋子里高喊,“王爷您刚刚说啥,大点声我没听到……”
“你聋啊,王爷说话你怎么听不到?”
对方委委屈屈的撇撇嘴,“我跪得太远,听不到王爷的金玉良言,这位姐姐,王爷刚刚说什么了?”
珠儿气得不行,哀怨的瞪她一眼,“王爷说,你欠的那五十板子,暂时不用受了。”
对方一听,笑了一笑,扯着喉咙对里面喊:“王爷真乃我大殷国的国之栋梁,顶天立地信守承诺,正所谓一言即出驷马难追,本以为这话只是一句空谈,没想到王爷竟将它贯彻到底,真是令小女子我大开眼界,崇拜得五体投地,来生若是做牛做马定会竭尽全力投奔王爷麾下,誓死相随……”
珠儿被她的大嗓门喊得直捂耳朵,“喂,你小声一点……”
“可是我怕太小声王爷听不到。”她一本正经。
珠儿被她抢白得无语,房里的殷煜祺已经被她这番话逗得笑出声来,这丫头分明就是故意在耍宝。
咽了口茶,对门外道:“珠儿,让她进来回话。”
“可是王爷,她身上太臭了,别把王爷的屋子也给熏臭了。”
凤一笑却不理珠儿的抱怨,慢吞吞起身,拍了拍两边衣袖,凑到珠儿面前小声道:“这位姐姐,你刚刚踹我那一脚,突然让我想起一首小诗。”
未等珠儿询问,她抑扬顿挫的念道:“夕阳照王府,走来一姑娘,金莲只三寸,横量!”
话落,不理那珠儿气得惨白的脸,迈着轻盈的步子,笑容满面的撩开门帘进屋给王爷回话去了。
殷煜祺自幼练武,耳力极好,刚刚那凤一笑虽然是压首嗓子说话,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。
当“横量”那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,一口香茶险些直奔出来。
这凤一笑虽然脏了些,头发乱了些,整体给人感觉邋遢了些,却是个有意思的丫头。
“听说你家乡遭了洪灾,家人都已不在了。”
“谢王爷体恤,奴婢的父母和兄姐的确在那场洪灾中丧生,当时大水冲破堤坝,整个凤家村将近七百口老少妇嬬皆几乎全部遇难,唯一幸存的几个村民,为了讨生活也都流落到其它各地,当时的状况真是惨不忍睹。”
说着,本来就脏的脸上还露出几分难过之情。
殷煜祺虽自幼在皇宫中长大,但十四岁参军,随军所到之处也曾见过因洪灾或地震而流落街头的灾民。
那些灾民在丧失家园的时候,吃不饱,穿不暖,流离失所,经常会有老若病残丧生于街头。
朝庭也曾下狠力接济这些灾民,可授之以鱼,不如授之以渔,如果灾民一味的等待朝庭接济来生存,最终仍旧是死路一条。
心底滋生出几分同情,又仔细询问了几句,才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:“你怎么会知道蓝姬?”
如果这凤一笑在来王府之前只是一个小镇上的村民,是不可能对雪国最名贵的蓝臣知道得如此详细的。
王府上下虽然有数百口人,但府里的家丁侍女无论哪个在入府之前,身家来历都会被盘查得仔仔细细。
王府虽比不得皇宫大院森严,可该做的防范措施却一样也不会少。
如果凤一笑真的只是临洲一个小镇上的村民,那她懂得的东西倒有些超乎他的意外。
面对殷煜祺的询问,对方不紧不慢道:“我奶奶在嫁到凤家村前,曾是临安富贵人家的小姐,自幼聪明,读书万卷,知道许多史上的典故。”
“关于蓝姬的传闻,小时候倒是听奶奶说过一些,这花很娇气也很有灵性,不是一般人能养得活的。”
“哦,这么说来,能养活蓝姬的都不是一般人了?”
“王爷果然慧眼,一下子看出我灵秀聪明的好资质,不瞒王爷说,经我手养出来的猪,保证味美可口,经我手饲养出来的花,保证娇艳欲滴,经我手……”
“行了,本王已经知道你有些本事了。”
“谢王爷打赏。”
殷煜祺一怔,眯眼看她,“本王何时说要打赏于你了?”
凤一笑顶着满脸无辜笑容,气死人不偿命道:“王爷既然夸赞我是个有本事的,接下来不是要赏赐于我吗?王爷,我这个人也不贪财,赏个百八十两也就够了。”
随后跟进来的珠儿,刚刚被她骂成是大脚姑娘,心底藏着一口恶气还没地方撒,此时听到她明目张胆的向王爷讨赏,当即气得大骂,“真是个不要脸的。”
凤一笑一点也不怒,笑咪咪瞅着珠儿,“这年头脸面不值钱,金银珠宝才值钱。”
珠儿已经被她的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殷煜祺眯了眯眼,品了品杯中的香茶,皮笑肉不笑的说道:“的确是该赏一顿,可是百八十两怎会够,以你的功劳,该赏个千八百两的。”
“谢王爷!”
“先不用谢得太早,千两银子在本王眼里的确算不上什么大钱,但本王上次所穿的那双踏云靴可是当今天皇上御赐的圣物,你带着猪崽遛弯,害得本王踩到猪屎,按我大殷律例,直接或间接损坏皇家御赐物品者,当责打一百大板。”
眼看着那凤一笑闻得此言后眉头微蹙,殷煜祺发现自己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。
他优雅的叠着长腿,慢吞吞合上茶杯盖,唇边荡着邪恶的笑容,“不知道你这副身子骨,若是挨一百板大板,会是何般模样?”
珠儿闻言,捂着嘴乐出声来。
凤一笑却不恼,无畏的与殷煜四目相对,“王爷莫不是要我自己选择是挨板子还是选银子?”
“那你选不选呢?”他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。
“这的确是个难题,不过嘛,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挨板子固然可怕,没银子更是可悲,如果王爷一定要我选,纠结来纠结去,我还是决定选银子。”
“哦?你就不怕被打得屁股开花,丢了性命?”
凤一笑不紧不慢道:“若我真不幸被王爷的板子打死了,那只能说我造化不深,不过嘛……”
她笑嘻嘻的看了殷煜祺一眼,“一旦我真的死了,王爷花房里的那些蓝姬恐怕也会随后为我去随葬哦。”
这个威胁果然正中堂堂奉阳王的死穴!
结果聪明一世的殷煜祺,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自己府里的一个小猪倌给算计了。
他倒不是心疼那几千两银子,他郁结的是,堂堂奉阳王,居然败给了一个丫头片子。